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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马克地和工友在冰雪高空架设高压线
“现在想起都害怕……”做了14年架设高压线的“蜘蛛人”，海来石迁依旧忘不了工友从高空坠落的那一幕。 12年前，一名工友在爬铁塔时从20多米高空摔下，当场失去意识。海来石迁急忙背起工友往山下医院狂奔，边跑边哭。后经全力抢救，工友虽从鬼门关挽回一命，但脊椎断裂，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…… 对每一名高压线架设工而言，每次高空作业都面临这样的危险。近日，四川凉山小伙向日木在高压线上作业的视频引发网络热议：为挣钱给儿子看病，他冒雪高空作业，小心翼翼地在高压线上匍匐行进，脚下则是白茫茫一片……这段视频打动了许多人，也让更多人关注到架设高压线的“蜘蛛人”群体。
高压线架设工，被称为“最危险的职业”。连日来，红星新闻记者走近这个特殊的群体，还原他们的真实工作和经历。国内数以万计的高压线架设工，多数来自农村，尽管月入万元，但每一次高空作业都如同行走在生死边缘，身上的安全绳成了他们唯一的“生命线”，一端系着担负家庭的责任，另一端连接着未来生活的希望。虽然面临这样的危险，但许多人为了生活和家庭仍选择了坚持。一名高压线架设工说，为了孩子吃点苦也没啥。在看到城市的万家灯火时，他的内心也会涌出一阵成就感……
高空架线月入上万
高压线上的“蜘蛛人”最怕大风
1月13日早上，在四川广元的高山上，随着机械发出轰隆隆的响声，一场“云端”架线工作开始，当导线安全抵达预定目标位后，35岁的才树孜和工友立即进行导线紧线。
站在上百米的高空眺望，才树孜脚下的大山“缩小”成了山丘，高压线伸向遥远的天际。一阵大风袭来，他和工友如蜘蛛般紧贴在高压线上，一点儿也不敢动，身体随高压线摇晃飘荡，就像汪洋中的小船。
▲工人们在冰雪天架设高压线
作为高压线架设工，他们最怕突如其来的大风。“这才是最可怕的瞬间，想得最多的是掉下去怎么办？”从业8年，才树孜对此早已习以为常，“只能盼着大风快点过去”。
才树孜来自四川凉山，吸引他入行的只有一个理由：工资高。2016年，他在建筑工地上打小工，经朋友介绍成了一名高压线架线工。“现在月工资1万多元，最高时能拿两万多。”
初次攀登铁塔，才树孜有些害怕。他试着向下瞥了一眼，顿时感到一阵眩晕，连忙收回视线。师傅告诉他，首先要胆子大，要克服内心的恐惧，其次要系好安全绳，不然可能连命都没了。
8年来，才树孜走遍了大半个中国，时常遇到冰雪等恶劣天气。有一年，在西藏海拔4000多米的山上架高压线，气温骤降至零下20多度。“戴两三双手套都不管用，双手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。”
更为惊心的是，五六年前，他们在陕西的山上架设高压电线，吊运东西的索道打滑，空中的重物猛然坠落，地上的一名工友猝不及防，不幸当场身亡。
才树孜总是叮嘱工友马克地注意安全。作为队伍里的00后，马克地才入行一年，已爬过100多米高的铁塔，“相当于30多层楼高。”他说，家里只有妈妈，还有妹妹在读书，准备继续干下去。
他从事高压线架设14年
曾目睹工友从高空坠落
最近，在距广元2000多公里的河北，海来石迁带着工友正在忙碌，他们行走在百米高空安装间隔棒。今年32岁的海来石迁是凉山布拖县人，已从事高压线架线14年。
海来石迁告诉红星新闻记者，上世纪90年代，随着国家输电线路的建设，村民发现这是个挣钱的机会，他的哥哥成了村里首批架线工，之后家乡大量青壮年入行务工，“现在村里大多数年轻人都在做这个”。
跟着哥哥的步伐，海来石迁18岁时入行。第一年，他去了西藏唐古拉山，“山上的雪有二三十厘米厚，风大得干不了活。”第一次攀登铁塔，他爬了几米就心生怯意，不敢再继续爬。一个月后，他才能爬到七八十米高。
▲向日木在冰雪高空架设高压线
20岁那年，他目睹了同村工友吉某从铁塔上坠落。吉某在攀登铁塔时，将安全带固定在螺丝松动的钢材上，不慎踩滑从20多米高空坠落，当场失去意识。他急忙背起吉某往山下医院狂奔。“撑住，马上就到医院了！”一路上，他背着工友边跑边哭，“想着想着，我就哭了。”
经全力抢救，吉某从鬼门关捡回一命，但因摔伤导致其脊椎断裂、神经受损。事发后，吉某获得了赔偿，但永远站不起来了。
此后，海来石迁曾想放弃这份工作。“不干这个能干啥呢，还有一家人要养。”但生活的现实，让他只能咬牙坚持。后来，他转型成为包工头，“现在很少上高压线了！”
海来石迁的侄儿海来尔克是高压线架设工中转行较成功的一个，他曾跟叔叔到全国各地架设高压线，还被掉落的工具击中过头部。9年前，他觉得这行太危险，转行学习格斗。上个月，他在JCK战觉城笼斗赏金挑战赛上，击败国内顶尖选手尚志法，一举拿下百万赏金，成为家族的骄傲。
▲海来石迁在高空架设高压线
最高日薪高达6500元
“还是踩在地上最安心”
在采访中，红星新闻记者发现，越有经验的“蜘蛛人”越胆小，最后很多人都选择了放弃或转行。“在高空待久了，还是踩在地上最安心。”37岁的罗俊华入行10年，6年前转型成为一名包工头。如今，他的手下有三四十名架线工。
罗俊华告诉红星新闻记者，架设高压线有固定的运作模式，电力企业发布招标信息后，公司或承包人竞标赢得项目，包工头作为“中间商”承接任务。最后，包工头组织起一支工人队伍施工。
▲工人们在高空架设高压线
在这个群体中，多为20至40岁的年轻人，学历普遍较低，都是为了生计背井离乡，如蜘蛛般“行走”在高空架设高压线。他们大多是同乡，每天要工作十余小时。中午休息时间很短，经常在塔上吃饭和休息。
依据工种及架线难易程度，“蜘蛛人”的日薪普遍在500元-800元，而地面小工的日薪则在200元-300元。对于包工头而言，他们主要负责安排工人工作，一年能少则赚十几万元，多则可赚数十万元。
随着行业竞争加剧，包工头的利润也被挤压。“干这个行业不是稳赚不赔。”罗俊华称，2021年，他承揽下一项架线工程，遭遇连续20多天的降雪，工人只能在工地上休息，最终亏损了40多万元。
2024年11月，罗俊华带着工友向日木等人，在甘孜康定架设川渝特高压线，山上连降一周大雪，高压线严重结冰。当时，其他工友拍下了向日木在布满冰雪的高压线匍匐行进的视频，上传到网络后引发热议。向日木告诉红星新闻记者，3岁儿子患血小板功能障碍，3年来已花费30余万元，他在努力挣钱为儿子治病。后来，工程按期投运，向日木和工友每人获得1万元奖励。
在架设川渝特高压线遭遇冰雪天气时，有人曾开出高达6500元的日薪，但即便是经验丰富的“蜘蛛人”，也不敢轻易接单冒险。罗俊华介绍，这是他从业10年遇到架线难度最大的一次，“以前我只见过最高4000元一天的工资。”当时，海来石迁也带着工友到了康定，干了三四天后就放弃了。“太危险了，坚持不下来。”
他爬过175米高的铁塔
看到万家灯火会有成就感
今年48岁的许勇，是这个群体中为数不多的大龄从业者。许勇是四川德阳人，做高压线架设工已6年。几天前，他结束在乌鲁木齐的工作，返回老家陪家人过年。
2019年，许勇经侄儿介绍开始架设高压线，那年其大女儿读高三，小儿子读五年级。6年间，许勇辗转广东、河北等10多个省份。“我爬过的最高铁塔达175米，相当于60层楼高，看塔下的人，就和蚂蚁一样。危险肯定危险，比其他行业危险多了！”
▲才树孜和工友在冰雪高空架设高压线
许勇告诉红星新闻记者，虽然这份工作具有一定危险性，但收入相对较高，工地老板提供食宿。“塔下作业的工人每月有7000多元收入，登高工有每月1.5万元左右收入。”
2022年，一个工地在紧线施工过程发生意外，许勇的姐夫李某在此次事故中受伤，姐夫的幺爸不幸身亡。家人也反对他继续从事这份工作。然而，为了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，许勇还是选择了坚持。
幸运的是，许勇的付出得到了回报。2023年，女儿大学毕业成为一名教师，小儿子也懂事很多，正在读高一。他坦言，这些年吃了不少苦，想想家中一对争气的儿女，感到非常欣慰。
如今，许勇已晋升为小组长，主要负责安排工人工作，虽然偶尔要爬铁塔，但相比之前已轻松不少。春节来临，他终于有机会与家人团聚，“为了孩子，我们吃点苦没啥，一年很少回来，回家后心里踏实多了。”
每当夜幕降临，城市的万家灯火亮起，许勇都会涌起一种成就感，因为在温暖的灯光背后，也有他们这群高空“蜘蛛人”的努力和付出。对于还要从事该行业多久，他说：“等儿子大学毕业再说吧！”
红星新闻记者 江龙 王明平
编辑 郭庄 责编 魏孔明